清静为天下正
□鲁枢元
青青的散文新著名叫《王屋山居手记》,王屋山号称“天下第一道山”,我的这篇文章的题目《清静为天下正》,出自道家鼻祖老子的著作《道德经》。
青青的这本新书,封面呈现山乡景色,恍若桃花源是我憧憬的生态原乡。这部作品是以女性心态描述自然生态、人间生态,站在了当下散文写作的高地。
(相关资料图)
《王屋山居手记》中有一篇“突然消失了的山村”,读后让我感慨不已。
王屋山下柿槟村多柿树,柿树上有鸟雀争鸣,柿树林下有野兔出没;村北、村南有溪流环绕,溪岸边苇荻成丛,溪流里有鱼虾浮游;金秋到了,柿子像红色的小灯笼挂满山坡,家家户户都在屋顶青瓦上晒柿饼。这座从北宋时代就已经存在的山村,早先还有宗祠寺庙,戏台陵园,有代代流传的神仙故事。无子者到观音阁求子,兴业者到鲁班庙求功,生意人到关帝庙求生意兴隆,过年过节、婚丧嫁娶都会在文昌阁唱三天大戏。从生到死,人们都可以在这个小山村里找到心灵的慰藉。
随着现代工业化运动的推进,与柿槟村一路之隔建起了冶炼集团,柿槟村这个传统的农村一下子被带进喧闹的工业时代,成为济源最富裕的村庄。然而好景不长,冶铅工业的发展严重地污染了柿槟村的土地与水源,据《中国经济周刊》报道,该村14岁以下的少年儿童一共有452人,只有1人血铅正常。无情的“血铅超标”,逼迫柿槟村不得不耗费巨资整体搬迁。
书中写道,女作家再度来到柿槟村时,荒草长了一人多高,柿子树被砍去不少,许多房子已坍塌,几只野狗在废弃的院子里寻寻觅觅,一个初建于北宋的古村落就这样消失在现代工业的浪潮里。
古老柿槟村的遭遇彰显了现代社会发展的两难境遇,此乃世界各国现代化过程中普遍发生过的难题。这个难题还可以表述为:单向度的经济高速增长,破坏地球上的自然环境,从而给人类的生存带来严重威胁。
一些学者乐观地估计:随着科技的进一步发展,这些问题将会迎刃而解。一些学者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理由是人们低估了世界的复杂性:科学技术尽管迅猛发展,生态问题并未得到相应的解决,反而渐渐从自然生态蔓延到社会生态、精神生态。
近年来复杂性研究成为一门哲学,复杂性哲学家雷舍尔劝导人们,不要总是盯着外部世界,还应该从人类内部调整自己的生命活动,重新审视人们自己的价值观念,以应对一个复杂世界。
对此,我认为中国古代传统文化是很值得借鉴的。中国古人云: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所谓“明志”,指的是人类自己的内心世界;“致远”,也可以理解为社会的发展进程。
“淡泊”“宁静”,核心便是老子在《道德经》中强调的:清静为天下正的“清净”。在我看来,青青的散文创作是极佳的生态批评对象,评论家刘军将《王屋山居手记》归结为对于作者个人童年创伤记忆的“治愈”,在我看来这已经属于精神生态的研究领域。我看重的则是青青在这本书中对于“清静”的追慕与描写,开篇就是“山静如太古”,青青的文字犹如深山里流出的一道溪流,浸润着两岸的山花在幽幽中开出“深渊的颜色”,总能让人感受到一股清冽、一片静寂。
现代化的滚滚红尘中,“清静”似乎已经被人们遗忘,甚或遗弃。中国当代著名美学家叶朗先生却主张将“清静”作为中国美学的基本范畴:水静则清,山静则清,神静则清。清,就是“空灵”“澄澈”,就是王维诗中“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的境界。中国近代思想家杜亚泉认为中国文明是“静的文明”,西方文明是“动的文明”,两种文明性质不同,可以互补,并不存在优劣之别。往前追溯,“清静”是中国道家文化的精神核心。《道德经》总共5000字,其中“清”出现4次,“静”字出现过10次,如:“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清静为天下正”……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涵充盈着丰富的生态精神,应该对人类、对世界作出更多贡献。
在青青笔下,王屋山居中的“清静”也已经显示了独特的审美价值与深邃的精神价值!在我看来这正是青青的最大发现。青青凭借自己敏感的直觉,在《王屋山居手记》中呼应了古代圣贤与现代哲人的教诲,她写道:“中国人正在失去最可贵的资源,那就是内心的寂静和大自然里不受现代化噪声污染的寂静。在轰轰烈烈的城市化运动中,寂静正在快速退缩。”
长期以来,我们对于“清静”的无视与摒弃,不但破坏了自然生态的健康运转,还使得人类社会脱离了健康发展的“正道”,以致我们在渴求更多物质财富时失去生命中更多宝贵的东西。激烈的竞争、狂热的运动中,人类不得不陷入内卷。“清静”作为中国生态文化的核心要义,应是一剂“治愈”现代人“狂热”“狂躁”病症的良药。
当代从事生态文学生态批评的学者都把美国诗人梭罗作为榜样,梭罗在《瓦尔登湖》中曾用富有诗性的话语记述了他的一天:早晨,我坐在阳光下的门前,从日出坐到正午,坐在松树、山核桃树和黄栌树中间,在寂寞与宁静中凝神沉思,鸟雀在四周唱歌,飞过我的屋子,直到太阳照上我的西窗。在梭罗笔下,面对自然享受心灵的宁静、清静,也是一种人生价值。
青青笔下的传统的柿槟村是清静的,现代的柿槟村是动荡的。如何在清静与动荡之间找到平衡,乃至如何在生存的现实与生存的诗意之间达成和谐,青青的《王屋山居手记》以其清新、蕴藉的话语给了我们许多启示。
有一个说法,从事生态批评的人都长了一张“乌鸦嘴”,总是报忧不报喜。但也有人赞美“乌鸦嘴”,比如深受当代人敬重的北宋时代的官员范仲淹,就写过一篇《灵乌赋》,将多嘴多事、人人不待见的乌鸦誉为“灵鸟”。任何一个民族,任何一个国度在其发展历史中都不会一帆风顺,都不会完美无缺,最终胜负还在于不断总结经验教训,不断增长自己的生存智慧。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