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舟遥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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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本来是打算写一篇铃芽之旅的影评的，写了约2000字后，感觉单纯的解析电影，分析剧情这类事已经有很多人做过了，对剧情的理解人与人之间也本就不同。

于是就想起新海诚在访谈中说，商业电影的价值是能感动他人，进而给予宽慰的力量。又想到木鱼水心的频道中有这么一句话：影评从某种角度上是为了让看过电影的人不再那么孤单的东西。

所以我觉得，与其在一步步地解析剧情，或许不如在其中加入我自己的想法与思考，或许会更有价值。

初看铃芽之旅时我并不觉得这是一部很好的作品，因此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后面又去看了第二遍，虽然仍觉得影片有不少瑕疵，但其中的心细与巧思还是打动了我。

铃芽之旅想表达的内容很多，但主线仍旧是铃芽的自我救赎之路，这一点，又与新海诚之前的作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尤其是在后311时代创作的你的名字，天气之子，其中一些创作轨迹和铃芽之旅一脉相承。既然要谈谈我个人的想法，那么这些就都是绕不开的。

一、创作的起点——灾难带来的无常反思

在众多访谈中，新海诚都有明确的表示发生在日本东部的311大地震给他带来了很多的思考，让他体会到作为动画导演的自己所肩负着的责任。

关于311，有一幕一直深深地印刻在了新海诚的心中，那是灾害发生后的第十天，全日本还沉浸在悲痛之中，而东京的樱花又悄悄地盛开了。

后来这一幕被他用在了天气之子的结尾，当东京被自然淹没，帆高五味杂陈地看见瘦小的阳菜虔诚地祈祷，路旁的樱花却依旧盛开地肆意又热烈。

似乎樱花比我们更接近生活，只是在存在的时候努力存在着。这一幕的樱花让新海诚认识到：大自然是绝对冷漠的，人类对它来说无足轻重。

我们的生活随时都有可能毁于一旦，从更根本上来说，这是人们希望有意义的人生与世界生来就无意义之间的割裂。

人们眼中重要的事务随时都会被毫无道理地剥夺，当这种剥夺发生，我们往往才脱离出平时生活的框架，感受到巨大的无常感。这种无常感充斥着我们的生命之中，但当灾难来临时则显得更加强烈。

二、311前的无常创作

新海诚早就体会到了生活的无常。于是，在星之声中，美加子被迫加入太空军与爱人分离，而根本没有必要解释为什么15岁的美加子必须加入太空军；秒五里，贵树长达十几年的痛苦不过是源于父母工作上的一点调动。

在311后，新海诚更是直接将无常与自然灾难联系在一起——

为什么千百年来陨石会坠落在系守镇，而宫水神社的人具有改变悲剧的能力？这一切都消失在萤五郎的大火中了。

为什么天气会突然异常，而阳菜的心境直接和天空相连？这并不需要理由，因为我们的世界本就荒诞，没有道理。

所以在铃芽之旅中，作为引发灾难的蚓厄，是“无意识”的，随时就能夺走我们生命生活的灾难不需要意义就会发生。

新海诚的主人公们往往处于无常的中心，他们在接受生活戏谑的同时也承受着生命意义的诘问。

在创作起始，主人公们的表现可以称得上是“挣扎”，无论是美加子，阿升，还是佐由理，贵树，甚至是创作转折中的雪野，他们都深陷无端的命运，备受无常地折磨，但新海诚给了他们一种挣扎的手段，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纽带。

这些角色牢牢地抓住与他者的纽带，渴望在命运的漩涡中找到了自己的一片避风港以供驻足。

美加子与阿升的彼此思念跨越时空撑起了他们的一生；

明里最终在电车后的离去反而是一种比爱情更强的纽带——明里用自己的离去告诉贵树，自己已经有了走出无常过去，面对未知人生的勇气。

当贵树看见自己印象中那个弱小，需要自己保护的明里已经快他一步战胜了无常的人生时，他才能最终释怀，走出失意的过去，接受迷茫的人生。          

而言叶之庭，无疑是新海诚创作作品种的一个转折。

在手法上，言叶之庭既保留了之前一贯的散文般的画面，用大量旁白推进故事，给整个故事蒙上了一层孤悲的色彩，从而更对比出主人公们情感的强烈；

在故事中，主人公们受到的无常的压力依旧源自社会（星之声中主人公的分离源于政府军，云彼中的分离源自两个超级大国的独立，秒五中的分离则是来自家庭的压力，这里也可以看出在言叶之庭以前，新海诚用“无奈地分离”这一方式来表达生活的无常）。

但同时，它也有着和以往很不一样的地方，这一次的主人公在“挣扎”过后，展现出的主动性是在之前作品中未曾出现过的，他们勇敢地表露自己的心意，拼命地在乱流中抓住彼此。这也是新海诚第一次通过音乐MV暗示了主角最后的happy ending。

在铃芽之旅的访谈中，新海诚有提及311后对自己作为动画导演的反思，希望通过商业电影使观众共情，进而让观众收获力量。在311后创作的言叶之庭有了更多的积极元素，正能反映新海诚创作理念的变化。

三、311后，积极地对抗无常

在言叶之庭后，新海诚创作风格发生了巨大的转变，空镜头与旁白的数量大大减少，画面的色调也更加鲜明亮丽，故事的结局不再是感伤地分离，而变成了温馨的重逢。

这让不少的老观众觉得新海诚“没内味了”。我个人也很喜欢新海诚前期细腻而又孤悲的味道，但311后的转变无疑是某种进步。

新海诚直接将无常同灾难联系起来并将范围不断扩大，同时对于社会转型带来的不可避免的伤痛的描写也从侧面的模糊的变得清晰了起来，剧中人物的主体性也不断增强，他们不在被动地在无常的人生中挣扎，积极地和无常的生命抗争，这体现在男女主强烈地对于爱情，友情等人与人联结的追求欲望。

通过人与人的联系来确立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这样的观念在你的名字中还比较模糊，而在天气之子中，阳菜与帆高的相互帮助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这正是他们能存在于东京的理由。

1.你的名字

网上有一张流传很广的图，图上你的名字旁边配的文案是：为了你，我拯救世界。但我觉得与其这么说，“因为有你，我才能拯救世界”这样的说法才更为合适。故事中有两个灾难，一个是陨石的坠落，另一个则是泷和三叶间时空的交错导致的遗失。

而男女主挣扎着想要相见的过程，则恰恰也是拯救小镇的过程。正是三叶前往东京寻找泷的旅程，让泷在最后上山时抱有最坚定的决意；也正是泷的坚定和爱意，才能让三叶和自己以前都不敢对视的父亲坚决地提出奇怪的要求。

他们本来都没有拯救小镇的力量，但跨越时空的爱恋让他们获得了这种力量。

但是回头来看，小镇真的被拯救了吗？在电影前期，建筑老板和小镇镇长的勾结已经暴露了小镇受到城市资本入侵的事实：在电影的结尾，即使小镇学校并未被破坏，四叶还是来到了大城市上学，三叶，敕使，早耶香等人也都到了大城市中去生活。

小镇的消亡是不可避免的，就算没有陨石也一样，泷和三叶拼命地拯救，归根结底拯救的不过是自己的生活、拯救身边重要的人。

因为他们虽然不是我们生活中的全部，但却是我们生活的锚点，用以确定我们在世界中的位置，就如同泷和三叶彼此互为“一半”。

洋次郎在歌词中有这么一句“没有你的世界也一定有着意义，但没有你的世界，就像是没有暑假的八月”就是最好的注解。

泷和三叶在失忆后的台词中说“一直在寻找着什么”，这既是在寻找着那个和自己有着深刻联结的对方，也是不断地在寻找自己生命在无常世界中的锚点——我对于世界是无谓轻重的，但对于我们，那就是整个的“一半”，是我们存在于无常世界的意义。

2.     天气之子

你的名字中，人与人的关系只是用来对抗无常的手段，到了天气之子，新海诚将二者对立起来，而无常暴露了真正的面目，彻底地变为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祭献晴女不但只能确保一时的天气回归正常，在道德上也是无法被允许的。

而其实无关晴女究竟能否让天气永远回归正常，即使可以，我们也不能选择祭献阳菜，因为我们永远不知道下一次无常什么时候到来，是否又会再次形成冲突的道德困境，这次放弃了阳菜，下次可能就能放弃一个小镇，然后就会理所应当地觉得为了世界放弃一座城市也并无不可，而再听不见千万人的哭嚎。

天气之子从帆高的视角出发，让人对两位处于社会边缘的青少年间的真挚情感产生共情。当无常的爆发与阳菜的生命间产生对立，不放弃阳菜才正是一种对无常地反抗。

结尾处，东京的樱花默默盛开，也仿佛在提醒我们，我们对抗灾难，不正是因为要保护那些生命中珍贵的东西吗？

四、铃芽之旅——带着残缺的灵魂走路

在铃芽之旅前，新海诚的主人公都处于无常的创伤之中，而本作则聚焦于创伤后的人群，讲述的是当人被无常剥夺了对生命的感知时，又该如何面对生活的故事。

剧情中小玲芽在地震中失去了母亲，出于自我保护，她将那几天的日记本涂黑的同时，也将那段记忆尘封了起来，放在了心里最深处。当别人问起椅子的来源，她也只能回答：“记不清了”。

但在电影后期，玲芽在寻找小时候穿过的往门时，她能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月亮的方位。创伤是难以遗忘的，灾难的无常在玲芽的心中形成了创伤，让她意识到生命是轻如烟尘，转瞬即逝的东西。

如果新海诚的思考还停留在3年前，人与人的关系可以提供给我们一个意义的锚点，让我们在世界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以此来对抗无常，那么这铃芽之旅将变成一部平淡的治愈片，铃芽一路上与各路人结缘，收获温情最终慢慢愈合了心中的伤痕。

但铃芽之旅是一部快节奏的奇幻片，在其绚丽地外表下蕴含着新海诚更深层次的思考，灾难与无常也不再像之前几部中的那么温和且容易克服而将暴露出其更加可怖的真实面目。

要讲清楚这点，我们就必须刨析一下本作中最为诟病的爱情线。

在我所了解到的各路点评中，关于女主出发的草率、轻易是被诟病最多的，只是看见了帅哥就不想去上学，莫名其妙就要踏上和她关系不大的关门之旅。

但其实只要了解草太对于铃芽的意义与象征，铃芽看似冒进的举动是完全可以被理解的。在电影还没上映，只有预告片可以看的时候，我们都会觉得开头玲芽梦中角色的剪影是她的母亲。

而那时我就有觉得草太的形象和这个剪影似乎是有意地在形象上靠拢（主要是由于飘然的发型）并且他后面来直接附身到了玲芽母亲的遗物上，我当时就觉得草太这个形象一定程度上象征了玲芽“母亲”一类的角色，提供宽慰与帮助。

后面看了电影，我就更坚定了这种想法。

如果说母亲的死去让铃芽深陷无常的漩涡，那么草太就是第一个将铃芽带离漩涡的人。在铃芽因地震失去亲人，感知不到自己人生意义的时候，草太的出现给了无助的铃芽一个宝贵的机会——可以亲手关上门，阻止地震发生的机会。

对于正值迷茫的青春期，饱尝地震之苦的铃芽来说，没有什么是比关上灾厄之门更有价值，更能帮助她找到生命意义的事情了。

所以当铃芽第一次关上门时，她会一脸兴奋地对草太说：“我们是不是做了很重要的事情？”，事后，她也不停地向千果确认自己关门事件很有意义的事情。这份对自身生命意义的追寻，正是玲芽踏上旅途的源动力。

草太的职业被设定为教师，而他也正是铃芽追寻之旅的引路人，也正是因为草太，铃芽才能在失去了母亲的联结后，又重新意外地与各路人结缘，收获了许许多多人之间的联结，这样的联结每多一份，铃芽也就多了一份活下去的意义，而草太本身也是其中重要的一份联结。

就像上文，如果新海诚的思考还停留在3年前，那么剧情将不会有什么波折，铃芽将在旅途中不断被温暖，直到某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向草太吐露心意，愈合伤痕。

无常就这样在人的温情间消解了，铃芽通过新的人情关系抵御了无常。但新海诚在故事中期给了铃芽重重一击，也暴露出了无常真正的可怖。

当铃芽来到东京后，大城市的气氛显然不如乡下或小镇友善，而电影的音画表现也越来越冷漠，直到蚓厄现世，随着压迫感极强的“東京上空”响起，氛围俨然达到了冷酷残忍的地步。

此处正是无常的现身，其消解一切意义的本质显露。过去，地震夺去了铃芽的母亲，现在，它又要将草太从铃芽身边带走，而且是以一种极其残酷地方式——让铃芽在不得已中主动地放弃掉草太。

不同于天气之子中帆高对阳莱的坚定选择，铃芽所面临的处境更加现实、残酷。无助的人们在世界无意义的深渊中抱团，通过构建联系，形成锚点连建立自己存在的意义，而无常能轻而易举地毁灭掉这种联系与意义。

随着草太的死亡，如何面对灾难与无常这一问题再次截在了铃芽的人生道路上。

第一次，铃芽选择了逃避，将过去痛苦的回忆隐藏在了心中最深处；而这一次，铃芽依旧茫然无措。虽然人情联结依旧是抵御无常的重要手段——正因为草太为铃芽带来的联结，才让铃芽能够穿上了爱人的鞋子，执着地向前走着。（雪野老师，是你吗？）

但是目前来看，人情联结还是无法彻底抚平过去的伤痕，不足以抵抗冷漠的无常，这也是环阿姨与铃芽共同生活多年，却还是不能抚愈铃芽的心中创伤的原因。

铃芽低着头，憋着气，一刻不停地奔赴——最终到了她的命中之地，受灾的东北家乡。

玲芽最终将用什么方式去抵抗无常，抓住自己生命的意义呢？

新海诚早在影片开头就给出了答案——记忆。灾难是可怕的，人们谈及灾难就总是一种回避的态度，只因为只言片语的回忆就足以刺痛辛存者都心。但我们却不能够遗忘灾难。与其说我们不能忘记曾经的灾难，不如说遗忘本身就是一种不能接受的灾难。

随着对灾难的遗忘，遗忘掉的还有过去人们在这片土地上的生活。而真正能够抵抗无常的力量正蕴含在平凡的生活之中。

玲芽最喜欢的颜色是黄色，所以妈妈会把小板凳刷成黄色的，在影片的开头，玲芽梦醒时就有黄色的蝴蝶围绕在玲芽的周围，就像时母亲的安抚一般。

其实妈妈与玲芽的连结并没有随着地震消失，只不过当玲芽将伤痛藏在心底的时候，这份连结也随之被深藏了起来，就像是不层有过一般，再次讨论到妈妈的话题，总是失去的伤痕率先隐隐发痛，而妈妈的温暖就再也感受不到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记住灾难，记住受过伤的曾经，对抗灾难的力量正是藏在那些充满创伤的日子里。

人情联结具有一种超越性，并不会因为无常的生活就消失不见，只不过当我们将伤痛隐藏，将灾难忘却的时候，这份重要的力量也就被我们遗忘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往门只会出现在被人遗忘的废墟中，而关闭往门的仪式是需要回想过去人们在这里都生活，这正是从过去的生活中汲取对抗无常的力量的行为。

正是因为过去被无常毁灭都生活也能有着值得被记忆的意义，所以现在被无常威胁着的生活也是有着某种意义的。

影片中有着许多特殊的物品，比如缺了腿的板凳，芹泽的二手汽车，路边的废弃自行车。它们都破破烂烂的，但却都在剧情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它们正象征了受到创伤后的人们——即使带着痛苦的回忆，也能很好地生活下去。

最终玲芽回到东北老家，记起了当初的一切，当她直面过去发生的灾难的时候，人情联结便具备了可以打败无常的超越性，让这个“不怕死”的小女孩有了想要活下去的欲望。

当她认真聆听过去这片土地过去的声音，一句句“我出发了”“我回来了”背后所代表的珍贵的平凡日常便可以带来巨大的力量，能够封印蚓厄，用过去的记忆打败了现在的无常。

于是，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充满了重要的意义，每一段痛苦地回忆都能得到救赎般的和解。

如果说痛苦的灾难重重地砸在我们的身上，就像是把我们的灵魂撕裂，永远地带走了它的一部分，那么我想，铃芽之旅就是一个带着残缺的灵魂走路的故事。

“不管你现在有多悲伤,以后都会好好长成大人,所以别再担心了,未来并不可怕。你以后还会喜欢上别人,你也会遇到很多非常喜欢你的人,虽然现在你觉得世界一片黑暗,但是黎明终会到来。你会在阳光之下长大成人。未来一定会是这样的,因为那已经是注定好的事了”

“我是玲芽的明天”